他的生活他的梦

与其说他穿着一身破烂的衣服，还不如说他是披着一身厚重的参差的布条来得恰切直接。头上是与之最配的披肩短发，一撮一撮的很是分明，有的地方还随意别着碎花似的稻草，黄与黑的结合在他的头上得到完美的展现，完全充当了一顶风雨不蚀的帽子，跟着他已走过了多少岁月了哟！脸上，看上去像是一个世纪没有换过的餐桌布，勉勉强强还可以辨认出他不是个黑种人。迷茫自卑的眼神，短视的眼睛，硕大的鼻子和嘴巴是可以看得比较清楚一点儿的，耳朵就——看不见了。脚上，套着双到处张了口的黑色皮鞋，不用想就知道这鞋一定是从垃圾箱里出身的，撞击在灰色的水泥地面上，发出了洪亮得让人寒暄的声响。他是这地球村里生活在上个世纪的乞丐。

江南的秋天不像北方那么干燥，清凉的空气悄悄地从双孔闯入身体直到沁人心脾浸润丹田才肯离去。青砖白墙黑瓦的建筑虽然已经到了谢幕的年龄，但还是有那么几十块不趋潮流坚守自我默默在一隅延续那毕生朴素高雅的韵致。譬如说他踩的这条小巷，3、4米宽的道路两边站着整齐的房屋，大致上是高的欧美式的站前排，矮的古风的靠后排，层次、轮廓分明，间距适中。南面的屋子里面朝北方，背面的屋子面朝南方，一动不动，像在虔诚的恭候着某崇拜者的到来。几颗灌木嵌在其中，看上去就像这个季节夜空里的星星，近处的像金刚石耀眼闪亮，远处的像小亮点有着珍珠般的温柔恬静，更远处的和夜色融于一体，分不清你我，显得苍劲而深沉。使得这片土地成为经典的夹在古典与现代之间的艺术，既不像古色古香铺成，雕梁大柱支撑的历史遗迹那样能引诱蓝色眼睛的女郎，卷着头发的男子，又不像集群大厦构架、流行时尚充实的国际中心那样能触动奔驰、宝马、巨富们的保险箱。因而少了些繁华浮躁和忙碌奔波，多了些宁静清幽及闲适淡泊。偶尔，稀疏的几个人影在小巷里走动，也是静静地，和风起地面上的枯叶一样发出细微的声音。

他抱怨自己怎么会来到这样冷清的鬼地方，眼看太阳就坐在了对面的屋顶上，一条小巷也快走到了尽头。却没见到一个闪亮的包包或是一个睡在路边的橘子……记得半个月以前的这个时候，自己静静地站在某个都市的购物中心门口，想到呆一会儿，沾染点食物的味道，却被一群陌生人推到了墙角，他们个个都凶巴巴的。“哎！”他叹了口气，接着回忆。当自己一个人站在角落不知所措时，一个高挑漂亮的身影出现在了自己的身影里，只记得她的头发有着橘子皮一样的颜色，或许要淡一点儿，弯得像泥土里生长的藤蔓，只是方向相反，直垂到腰间。还记得她手里有一个闪闪发光的小包包。哦，对，绝对没错！她的背影里还有一股怪怪的味道，和春天森林里的兰草花的香味有些相似……咯噔咯噔……她进了玻璃门。好想看看她脚上缠的是什么，走得那么好听，简直就和自己曾经听过的音乐一样，可还没看清楚，就……地面上好像有好多脚都是那样的被一个两、三寸的小柱子支撑着到处游动。不过倒是意外的兴奋——拣到1元钱，虽然它被沾满了淤泥一样的东西，周身还残残破破，但是自踏上这条路以来见到的最完美的纸钱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自己傻傻笑了，那笑容在他的脸上荡漾就像一阵春季的风飘过水面所留下的点点涟漪，仿佛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感最幸运的人。突然，傻笑停止了，他抬起头用视线以他最快的速度把四周扫了一遍。一楼的门大多都是关着的，静静地，只有他的脚在响，的确令他有点儿窘迫，虽然行走江湖不是从这两、三天才开始的。

肚子饿了吗？好像是的，好像又不是的。可能是这些日子的生活让他对饥饱没有了感觉，也许将就一下还可以像往常一样捱到第二天早上，他这样想着，感觉有点儿异常的疲惫。太阳已经不见了，只在这里留了点儿影子，丢了点儿余光。

终于走完了这条巷道，踏上了熟悉的泥土，嗅到了清香的泥土味。这里是郊区与农村的相接处，一片片的绿色苗麦像豆腐糕盛放在白底蓝花的瓷盘里一样贴在大地上。田垄上一律是枯黄的，还有些灌木立在上面，远处的房屋是零落的，像是天女撒下的花瓣。静得蒙蒙胧胧地，宛如天地间一幅画。他早已没有了力气，歪歪斜斜地朝着一条比较平坦狭窄的田垄走过去。等到了田角，双腿一弯，屁股就跟着落地了，压倒一片麦苗。他也很奇怪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以前都是选择了干燥一些的草堆或墙角的，反正现在他就躺在了那块麦田的一角里，头搁在田垫上，轻轻地，闭了双眼，很有点儿“地作床，天作被，中间我来睡”的感慨，显得满足而惬意，不一会便提前走进了梦的世界。

这夜的梦里，他坐在高高的枯黄的田垄上，双腿自然垂下，悠闲的呼吸空气，仿佛回到儿时。田地里全是绿得像翠玉一样的甘蔗，一株紧挨一株，叶子绿得充满珠光宝气，拦着他的视线，让他抬眼看不到天空的颜色。“多绿啊！一定很甜吧！真是太美妙了……”他在梦里赞叹自然造化的神奇。满眼、满心都装载着那块玉屏，欢乐、兴奋、幸福、自由舒坦都在此时此刻被他召唤着，他就像那么坐在田垄上，就那样一直坐到天亮，坐到梦醒……